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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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眼前是一條可容兩人並排行走的通道，潮濕陰寒，上官烈問孫曉借了支手電筒，打著燈走在朱羽君前方。
“小心點，不知道這裏會有什麽。”上官烈邊說邊戒備地向著前方邁進。孫曉走在他們前面不遠的地方，步子很大，似乎是韓玲玲的腰包給了他很大的勇氣和信心，也似乎是因為有上官烈和朱羽君兩人在他身邊保護的關系。
“我剛剛看到這個。”朱羽君說，將手裏的布毯遞給上官烈看，並在身邊替他打著燈。
上官烈邊走邊看那幅圖，看完了以後，略略沈吟片刻道：“中國自古以來就流傳著認為蟬、蠶等生物代表著覆蘇、重生的概念，人們說破繭重生，貴族王侯入葬時，人們往往也會往死者口中放上雕刻成蟬狀的口晗，以期望死者可以像蟬一樣蛻去俗事皮囊，羽化成仙，所以一般情況下，我會認為這只是一種寄托希望的宗教儀式。”
“但這裏不是一般的地方不是嗎？”朱羽君敏銳地察覺到上官烈話中的遲疑，“這裏是歸村，你說過，是天下一切生物最終寂滅之處，而且你也看到了，從那些死者的嘴裏冒出了那種奇怪的菌絲。”
上官烈沒有回答，只是面上顯露出思索的神情。
“還有那些怪物，原本都已經在歷史的塵埃中湮滅了，卻能在這裏重現。會不會這裏的人如果死亡了，也能借由歸山的力量和這種特殊的儀式而覆生並且返老還童？”朱羽君說到這裏頓了頓，考慮到上官烈的立場又補充道，“如果你不方便說，可以不用搭理我。”
“不，我能說的基本都已經跟你說過了。”上官烈說，“羽君，你可能把我想得太厲害了，我只是候任長老，許可權很小，能夠知道的事情也很少。”
但是你卻不惜一切也要坐上這個位置。朱羽君終歸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我知道的歸山雖然有物化那些怪物的能力，但那種能力是無法預測的，也並不能讓那些怪物的實體存在很久，跟這布上描繪的應該不是一回事。如果，我是說如果，歸山真有這種令人死而覆生的能力的話，三界六道的規矩就都給破壞了，陰陽協會不可能放著不管。”
“如果地府的人進不來這裏呢？”朱羽君想到了馬文才派來的小鬼，明明應該是可以自由穿梭往來的傳令鬼，卻被阻擋在歸山乃至眠靈山地界意外，根本無法進入到這個勢力範圍之內。
“你說真的？”上官烈好像很意外，“我沒聽說過這件事。”
朱羽君將胡權的死和魂魄被帶走，馬文才的使鬼無法進入這個地界的事簡單但略加改變地說了一遍，目的是不讓上官烈察覺到梁祝兩人在這件事中的存在痕跡。
“如果地府無法管轄這裏，你說的倒有可能是真的。”上官烈思索著，“其實這個地方到底存在多久了，我也不清楚，但似乎從有陰陽協會以來，這裏就已經是個禁區，我原本還以為是因為歸山這個地域的特殊性使得協會必須將此處隱藏起來，現在看來搞不好協會和這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上官烈思索著道。
“對了，你剛剛話說了一半，他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嗎？”朱羽君又想起了之前的事，看向前方孫曉的背影。
“如果你的戀人失蹤了，你會等上快二十天才來找嗎？”
“這確實有點不盡人情，但按照他的解釋也不是完全說不通。”朱羽君說，“我覺得比起工作忙之類，他可能對於未婚妻失蹤的這個地方有點恐懼吧。”
“他醒得太早了，一個普通人這麽快掙脫我的力量，不合常理。”
朱羽君想起來上官烈曾經將術力逼入孫曉印堂之中，但孫曉確實沒過多久就自己醒了過來。
朱羽君沈默了……他努力回想著和孫曉這個人相遇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但除了覺得這個人有時有點膽小以外，還真想不出孫曉還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我再多問你一句，你接到的這個委托是元一道長親口吩咐的嗎？”
朱羽君猶豫了一下方道：“不是，是韓玲玲的父親韓先生拿了我師父的親筆信來找我，我才知道這件事的。你也知道我師父出外雲游已久，我也有好幾年沒見著他老人家了。”
“那位韓先生提及過孫曉嗎？”
“沒有……”朱羽君見到上官烈望著他，莫名有種慚愧的感覺，“但那應該也不算太違背常理，韓先生當時太擔心女兒的安危，想必顧不上其他的，何況，對我一個外人也沒必要把家門報得這麽清楚吧，畢竟孫曉和韓玲玲還沒正式結婚呢。”
“……哦。”上官烈似乎陷入了沈思。
“怎麽了？”
“沒什麽。”上官烈頓了頓，說。
朱羽君皺起眉頭：“說話幹嘛藏一半露一半的？你是懷疑孫曉和韓家的關系嗎？”
“你不懷疑嗎？”
“我覺得沒什麽可懷疑的。”
上官烈眼神古怪地看了朱羽君一眼，他說：“那我們走吧。”
“等等！”朱羽君拉住他，“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他還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的嗎？”
“那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而已，未必是正確的。”上官烈說，“既然你已經下了判斷……”
“你也可以說出來給我參考一下啊。”
“不必了，那只是我的直覺，我沒有證據。”
朱羽君看了看前方人影已經變得很小的孫曉：“總不見得……孫曉根本不是韓玲玲的未婚夫吧？”他不太確定地說道，“騙我有什麽意思呢？何況韓玲玲確實失蹤了。”
上官烈忽然嘆了口氣，站住腳。朱羽君有些奇怪地跟著停下來問：“怎麽了？”
“這是你的事，你應該靠自己多想想。”上官烈一反常態的嚴肅。
朱羽君楞了一下，莫名地有些生氣起來：“是啊，我自然知道是我的事！”
“可你好像總是對自己的身分沒有自覺。”上官烈微微搖了搖頭。
朱羽君不滿地皺起眉頭：“你是什麽意思？我再說一次，想說什麽就直說，別躲躲藏藏。”
上官烈臉上露出了一個苦笑，那笑容溫柔卻也飽含苦澀，一時令朱羽君滿腔的怒氣都蒸發了。
這是怎麽了？朱羽君問自己。
作為一個修道之人，加上所謂的天人應劫之身，他從小就是個對道法萬物十分靈感，對於紅塵俗世卻頗多淡漠之人，他師父元一道長收他為徒的時候還曾對此感慨萬分，說他雖是個極佳的修道苗子，於為人一途卻欠缺太多。但就是這樣一個對凡事、對身邊都疏離客氣的他，活了二十多年沒交到幾個朋友，卻對上官烈常常生出許多不該有的情緒波動來，這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意外。
“對不起。”朱羽君訥訥的道歉，“說不說本來就是你的權利，你就當我沒說過剛剛的……話……”
朱羽君的話音中止在上官烈忽然將他摟入懷中的舉動中，他整個人在剎那都僵住了。
除了小時候被師父元一道長摟在懷裏的記憶，朱羽君再沒有過與人如此親密的動作。呼吸、心跳、體溫，另一個人，另一個個體在離自己這麽近的距離裏，清楚地提示著自己的存在甚至讓人產生一種合二為一的錯覺……朱羽君楞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這實在不像話，掙紮著想脫出身去，卻在聽到上官烈在他耳邊說的話時楞住了。
“我……不能保護你太久了，”上官烈說，“你必須自己學會分析人心。”
“你……”
“好好想想，沒那麽難的。”上官烈說著，如同剛才一樣突兀地松開了擁抱朱羽君的手，往前走去，留下朱羽君茫然不知所措地留在原地。當他發現到自己竟然不自覺地環抱住了雙臂時，朱羽君忍不住苦笑起來。只不過才擁抱了一下子而已，竟然就這麽依賴了……
“這座山裏的時間和空間是完全混亂的。”用樹枝生起了篝火，另一個孫曉和梁祝二人圍著火堆坐下來。
完全混亂的時間和空間，還有完全混亂的物種。梁祝二人剛剛一路行來除了碰到韓玲玲和那三名員警外倒沒有遇到其他什麽怪物，但是據孫曉說，他被困在這裏的十幾天裏屢次遭遇各種危機。
“白天和黑夜沒有規律，時間的流逝很奇怪，老實說，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然後才用一種沙啞迷惘的嗓音說道，“我他媽都不知道自己是人還是鬼。對了，今天是幾號了？”
“十月十四日吧。”祝映臺其實也不是很確定，至少昨晚他們出發前往鬼山的日子是十月十三日。
“那就是有十九天了。”孫曉說，“十九天了，我被困在這裏，幾乎感覺不到餓，偶爾會困，但只是偶爾。我跟許多怪物搏鬥過，超出常理認識範圍內的怪物……”
“比如？”
“長著四只角的馬，長著魚鰭的狐貍等等，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山裏就是有多亂七八糟的怪物。我只是想找到玲瓏而已，可我見了那麽多怪物，卻一次都沒遇見過她！”
祝映臺看了梁杉柏一眼，示意他暫時不要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出來。
韓玲玲就在這座山裏，並且已經被陰火吞噬殆盡，如果把這個消息告訴孫曉，或許他的精神就會崩潰。
而且老實說，祝映臺對於眼前這個孫曉也並不完全信任。
“你到上歸村裏去找過嗎？”
“我最早就是要到那個村子裏去的！”孫曉說，“我從山的另一側穿過一條很長的通道，好不容易才進了山，但是不管怎麽走，就是走不到頂上去。這些日子來一直重覆著攀登迷路、再攀登再迷路的過程，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碰到鬼打墻了。”
“山的另一側？”
“是啊，我是從國道那邊穿山進來的。”孫曉看向祝映臺，下了決心般地問道，“你們……能不能告訴我，我現在還是人嗎？”
祝映臺很想，但是他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梁杉柏現在是什麽。
“是人。”梁杉柏卻突然飛快地說道，“你……和映臺一樣……”
祝映臺驚訝地看向梁杉柏，這似乎還是他第一次從覆蘇的梁杉柏嘴裏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而護法神理應是不能直呼契約者名字的。
孫曉在楞了片刻後也笑了起來，“對，當然是人，不是人怎麽會有呼吸心跳，怎麽會受傷？”他說著，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對了，你們剛剛說在下歸村裏遇見過我？”
祝映臺還在想這事該怎麽說，孫曉自己倒釋然得很：“反正這鬼地方出什麽事都不稀奇，要是真多了個我來幫著找玲玲倒也是件好事。”他說著從背囊裏拿出一疊臟汙的紙張來。
“這是我這幾日在山裏轉悠時，勉強畫下來的地圖。”他將那些紙一一攤開給梁祝兩人看，“我想搞清楚這裏的路到底是怎麽回事，所以在樹幹和土地上做記號，然後畫下路線，但是卻很快發現這裏的空間狀況不正常。這裏的樹、草，甚至是石頭、小徑，似乎都會自己發生變化，我明明做了記號在三岔路口，原本有路的地方，突然就走不通了。”
祝映臺看到那些地圖，剛開始的時候還顯得脈絡清晰，越到後來就越紊亂，線條擦了又畫，畫了又擦，最後糊成了一團，顯示畫者的耐心已告用罄。
“我本來還拍了照片，可惜備用電池帶得有限，沒敢多用，我自己都很久沒開過了。”孫曉說著掏出自己背包裏的相機，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電源，按出照片給祝映臺看著螢幕上記錄的孫曉的旅館。參天的樹木，崎嶇的道路，白畫、黑夜、下雨、起霧，本來是刻在松樹上的星星記號，但是一轉眼又移到了櫸樹上，堆砌了三塊石頭的三岔路口，下一次見到卻出現在兩條分叉的路口……他一張張翻看著孫曉這十幾天的歷程。他似乎有多幾次想要拍攝一些超現實的東西，但是出現在螢幕上的卻是一團灰霧。
“這裏原本有一只紅白色相間的鹿，不攻擊人，我明明拍了，但是在回看的時候，就是一團霧氣，這裏也是，原本是一只很漂亮的金色大鳥……”孫曉撓了撓頭，“大概這些東西都是拍不下來的吧。”
祝映臺忽然覺得孫曉對於怪物的接受程度有點太高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
“覺得啊。”
祝映臺盯著孫曉看，孫曉楞了楞，然後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你是指我的反應沒有普通人大是嗎？”
“你不是普通人？”祝映臺感覺不出來孫曉的特殊性，但也許是因為他的直感喪失了的緣故。
梁杉柏在旁邊輕輕拍了拍戀人的手說：“他是……個……普通人。”
“對，我是個普通人。”孫曉說，“之所以對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反應沒有那麽大，一方面是因為我本來就對這些離奇事件很有興趣，所以才會加入探險俱樂部，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的未婚妻玲玲。”
“你知道韓玲玲的出身？”祝映臺不得不這麽猜測。
這回換孫曉吃了一驚，然後便又釋然道：“也是，既然你們也是來找玲玲的，知道也不稀奇。”
“嗯，是玲玲的父親委托我們來找她的。”
“韓叔叔？”孫曉大吃一驚，臉色馬上又多了些戒備，身體不自覺地往後靠，想要遠離梁祝兩人的樣子。
梁杉柏眼明手快抓住了他。
“怎麽了？”祝映臺搶在孫曉開口前發問，“有什麽不對嗎？我們倆是……開偵探社的，專門處理那些離奇事件。”擺在一年多前，祝映臺這個時候可以很自然地掏出一張名片，這會也只能信口開河了。
“韓小姐失蹤後，她的父親韓先生在上周找到我們，委托我們幫忙找尋韓小姐的下落，所以我們才會到這裏。”
“你們見過的韓叔叔是怎樣的一個人？”孫曉大概是相信了祝映臺的說辭，問道。
朱羽君沒提過這件事，祝映臺自然答不出來，正在暗道糟糕，想著這次要被戳穿了，孫曉卻又自己說了下去。
“其實玲玲他們這次會到歸村這件事本身就有點離奇。”他說，“我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不是巧合，你們的話更讓我確信了這一點。”
“你指？”
“玲玲的父親前年就因病過世了，哪裏還會有第二個韓叔叔來拜托你們找玲玲！”
祝映臺大吃一驚：“那小……那我們見過的那個人是誰？”
孫曉也答不出來，只是皺著眉低頭思考，自言自語著：“到底會是誰，他想要幹什麽？”
“你剛剛說，覺得韓小姐到歸村來這件事不是巧合？”祝映臺想到在下歸村的那個孫曉曾經給他看過的那些簡訊，現在回想起來，甚至不確定那些簡訊是不是偽造的。
“是啊，我們這次原定的目標是要去新疆，後來有人說時間太短，去新疆來不及，所以提出了去迷蹤山的事。迷蹤山的活人消失事件其實一共才發生過沒幾起，傳出來的時間也不長，很有可能是人造的謠言，但是因為也沒別的適合的地方去，而且那人說那附近聽說還有些別的傳說……”
“韓小姐她們不是在迷蹤山一無所獲後才意外聽說了歸村時間的嗎？”
“哪能啊！”孫曉嘆口氣，“也怪我臨時有工作沒跟去，歸村的事情本來就是大家刻意去打聽的，否則怎麽找得到那個導游，怎麽會直接就奔這個村子來了？”
“你是指……”
“他們也是從我上來的那條路上來的。”孫曉說，“其實去迷蹤山只是順便，為了找到那個導游罷了，可惜那個導游也跟著玲玲他們一起失蹤了。”
“導游是叫武權嗎？”
“對，就是這個名字！”孫曉說，“你們效率還真高，這都能查到。”
祝映臺心下驚疑不定。
的確，按照胡權信上所說，當年他離開歸村的時候便曾經被追擊跌落到國道之上，他會找到另一條路或許還情有可原，但如果那個人曾經帶著韓玲玲他們從另一條道路上鬼山，又為什麽會帶著另一個孫曉走上歸村附近的那條鬼道？
等等，胡權說他當年和倪小丫是為了逃離在眠靈山的下歸村才會被襲擊，那麽為什麽會摔落在鬼山旁的國道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在這起事件中居然會有那麽多互相矛盾的言論？李正、胡三立、胡權彼此指摘，兩個孫曉的講述內容也相差甚遠，到底誰才是值得相信的？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你們……俱……樂……部……”梁杉柏不太適應地發著那個讀音，好像這對他是個新詞，“你們……誰……提出……”
“你們俱樂部裏是誰第一個提出要去迷蹤山和歸村的，那個人參加冒險對了嗎？”祝映臺很明白梁杉柏想要說什麽。
“他倒是沒去，說是臨時有事，他總是臨時有事的。”孫曉冷哼一聲，將自己削尖了的樹枝狠狠插入地面，“對了，我相機裏有那個人的照片。”他說著，重新拿過自己的相機，翻到很前面給祝映臺看。
“看，就是他，他在俱樂部論壇上的ID叫foxrain。”
因為電池即將用盡的緣故，熒幕十分暗，祝映臺只能粗略看到那張照片，但即便只是這樣，也足夠他辨認出照片中的人，足夠讓他感到匪夷所思和膽顫心驚。
因為，照片上那個穿著登山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下歸村的村長李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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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條可容兩人並排行走的通道，潮濕陰寒，上官烈問孫曉借了支手電筒，打著燈走在朱羽君前方。
“小心點，不知道這裏會有什麽。”上官烈邊說邊戒備地向著前方邁進。孫曉走在他們前面不遠的地方，步子很大，似乎是韓玲玲的腰包給了他很大的勇氣和信心，也似乎是因為有上官烈和朱羽君兩人在他身邊保護的關系。
“我剛剛看到這個。”朱羽君說，將手裏的布毯遞給上官烈看，並在身邊替他打著燈。
上官烈邊走邊看那幅圖，看完了以後，略略沈吟片刻道：“中國自古以來就流傳著認為蟬、蠶等生物代表著覆蘇、重生的概念，人們說破繭重生，貴族王侯入葬時，人們往往也會往死者口中放上雕刻成蟬狀的口晗，以期望死者可以像蟬一樣蛻去俗事皮囊，羽化成仙，所以一般情況下，我會認為這只是一種寄托希望的宗教儀式。”
“但這裏不是一般的地方不是嗎？”朱羽君敏銳地察覺到上官烈話中的遲疑，“這裏是歸村，你說過，是天下一切生物最終寂滅之處，而且你也看到了，從那些死者的嘴裏冒出了那種奇怪的菌絲。”
上官烈沒有回答，只是面上顯露出思索的神情。
“還有那些怪物，原本都已經在歷史的塵埃中湮滅了，卻能在這裏重現。會不會這裏的人如果死亡了，也能借由歸山的力量和這種特殊的儀式而覆生並且返老還童？”朱羽君說到這裏頓了頓，考慮到上官烈的立場又補充道，“如果你不方便說，可以不用搭理我。”
“不，我能說的基本都已經跟你說過了。”上官烈說，“羽君，你可能把我想得太厲害了，我只是候任長老，許可權很小，能夠知道的事情也很少。”
但是你卻不惜一切也要坐上這個位置。朱羽君終歸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我知道的歸山雖然有物化那些怪物的能力，但那種能力是無法預測的，也並不能讓那些怪物的實體存在很久，跟這布上描繪的應該不是一回事。如果，我是說如果，歸山真有這種令人死而覆生的能力的話，三界六道的規矩就都給破壞了，陰陽協會不可能放著不管。”
“如果地府的人進不來這裏呢？”朱羽君想到了馬文才派來的小鬼，明明應該是可以自由穿梭往來的傳令鬼，卻被阻擋在歸山乃至眠靈山地界意外，根本無法進入到這個勢力範圍之內。
“你說真的？”上官烈好像很意外，“我沒聽說過這件事。”
朱羽君將胡權的死和魂魄被帶走，馬文才的使鬼無法進入這個地界的事簡單但略加改變地說了一遍，目的是不讓上官烈察覺到梁祝兩人在這件事中的存在痕跡。
“如果地府無法管轄這裏，你說的倒有可能是真的。”上官烈思索著，“其實這個地方到底存在多久了，我也不清楚，但似乎從有陰陽協會以來，這裏就已經是個禁區，我原本還以為是因為歸山這個地域的特殊性使得協會必須將此處隱藏起來，現在看來搞不好協會和這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上官烈思索著道。
“對了，你剛剛話說了一半，他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嗎？”朱羽君又想起了之前的事，看向前方孫曉的背影。
“如果你的戀人失蹤了，你會等上快二十天才來找嗎？”
“這確實有點不盡人情，但按照他的解釋也不是完全說不通。”朱羽君說，“我覺得比起工作忙之類，他可能對於未婚妻失蹤的這個地方有點恐懼吧。”
“他醒得太早了，一個普通人這麽快掙脫我的力量，不合常理。”
朱羽君想起來上官烈曾經將術力逼入孫曉印堂之中，但孫曉確實沒過多久就自己醒了過來。
朱羽君沈默了……他努力回想著和孫曉這個人相遇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但除了覺得這個人有時有點膽小以外，還真想不出孫曉還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我再多問你一句，你接到的這個委托是元一道長親口吩咐的嗎？”
朱羽君猶豫了一下方道：“不是，是韓玲玲的父親韓先生拿了我師父的親筆信來找我，我才知道這件事的。你也知道我師父出外雲游已久，我也有好幾年沒見著他老人家了。”
“那位韓先生提及過孫曉嗎？”
“沒有……”朱羽君見到上官烈望著他，莫名有種慚愧的感覺，“但那應該也不算太違背常理，韓先生當時太擔心女兒的安危，想必顧不上其他的，何況，對我一個外人也沒必要把家門報得這麽清楚吧，畢竟孫曉和韓玲玲還沒正式結婚呢。”
“……哦。”上官烈似乎陷入了沈思。
“怎麽了？”
“沒什麽。”上官烈頓了頓，說。
朱羽君皺起眉頭：“說話幹嘛藏一半露一半的？你是懷疑孫曉和韓家的關系嗎？”
“你不懷疑嗎？”
“我覺得沒什麽可懷疑的。”
上官烈眼神古怪地看了朱羽君一眼，他說：“那我們走吧。”
“等等！”朱羽君拉住他，“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他還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的嗎？”
“那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而已，未必是正確的。”上官烈說，“既然你已經下了判斷……”
“你也可以說出來給我參考一下啊。”
“不必了，那只是我的直覺，我沒有證據。”
朱羽君看了看前方人影已經變得很小的孫曉：“總不見得……孫曉根本不是韓玲玲的未婚夫吧？”他不太確定地說道，“騙我有什麽意思呢？何況韓玲玲確實失蹤了。”
上官烈忽然嘆了口氣，站住腳。朱羽君有些奇怪地跟著停下來問：“怎麽了？”
“這是你的事，你應該靠自己多想想。”上官烈一反常態的嚴肅。
朱羽君楞了一下，莫名地有些生氣起來：“是啊，我自然知道是我的事！”
“可你好像總是對自己的身分沒有自覺。”上官烈微微搖了搖頭。
朱羽君不滿地皺起眉頭：“你是什麽意思？我再說一次，想說什麽就直說，別躲躲藏藏。”
上官烈臉上露出了一個苦笑，那笑容溫柔卻也飽含苦澀，一時令朱羽君滿腔的怒氣都蒸發了。
這是怎麽了？朱羽君問自己。
作為一個修道之人，加上所謂的天人應劫之身，他從小就是個對道法萬物十分靈感，對於紅塵俗世卻頗多淡漠之人，他師父元一道長收他為徒的時候還曾對此感慨萬分，說他雖是個極佳的修道苗子，於為人一途卻欠缺太多。但就是這樣一個對凡事、對身邊都疏離客氣的他，活了二十多年沒交到幾個朋友，卻對上官烈常常生出許多不該有的情緒波動來，這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意外。
“對不起。”朱羽君訥訥的道歉，“說不說本來就是你的權利，你就當我沒說過剛剛的……話……”
朱羽君的話音中止在上官烈忽然將他摟入懷中的舉動中，他整個人在剎那都僵住了。
除了小時候被師父元一道長摟在懷裏的記憶，朱羽君再沒有過與人如此親密的動作。呼吸、心跳、體溫，另一個人，另一個個體在離自己這麽近的距離裏，清楚地提示著自己的存在甚至讓人產生一種合二為一的錯覺……朱羽君楞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這實在不像話，掙紮著想脫出身去，卻在聽到上官烈在他耳邊說的話時楞住了。
“我……不能保護你太久了，”上官烈說，“你必須自己學會分析人心。”
“你……”
“好好想想，沒那麽難的。”上官烈說著，如同剛才一樣突兀地松開了擁抱朱羽君的手，往前走去，留下朱羽君茫然不知所措地留在原地。當他發現到自己竟然不自覺地環抱住了雙臂時，朱羽君忍不住苦笑起來。只不過才擁抱了一下子而已，竟然就這麽依賴了……
“這座山裏的時間和空間是完全混亂的。”用樹枝生起了篝火，另一個孫曉和梁祝二人圍著火堆坐下來。
完全混亂的時間和空間，還有完全混亂的物種。梁祝二人剛剛一路行來除了碰到韓玲玲和那三名員警外倒沒有遇到其他什麽怪物，但是據孫曉說，他被困在這裏的十幾天裏屢次遭遇各種危機。
“白天和黑夜沒有規律，時間的流逝很奇怪，老實說，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然後才用一種沙啞迷惘的嗓音說道，“我他媽都不知道自己是人還是鬼。對了，今天是幾號了？”
“十月十四日吧。”祝映臺其實也不是很確定，至少昨晚他們出發前往鬼山的日子是十月十三日。
“那就是有十九天了。”孫曉說，“十九天了，我被困在這裏，幾乎感覺不到餓，偶爾會困，但只是偶爾。我跟許多怪物搏鬥過，超出常理認識範圍內的怪物……”
“比如？”
“長著四只角的馬，長著魚鰭的狐貍等等，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山裏就是有多亂七八糟的怪物。我只是想找到玲瓏而已，可我見了那麽多怪物，卻一次都沒遇見過她！”
祝映臺看了梁杉柏一眼，示意他暫時不要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出來。
韓玲玲就在這座山裏，並且已經被陰火吞噬殆盡，如果把這個消息告訴孫曉，或許他的精神就會崩潰。
而且老實說，祝映臺對於眼前這個孫曉也並不完全信任。
“你到上歸村裏去找過嗎？”
“我最早就是要到那個村子裏去的！”孫曉說，“我從山的另一側穿過一條很長的通道，好不容易才進了山，但是不管怎麽走，就是走不到頂上去。這些日子來一直重覆著攀登迷路、再攀登再迷路的過程，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碰到鬼打墻了。”
“山的另一側？”
“是啊，我是從國道那邊穿山進來的。”孫曉看向祝映臺，下了決心般地問道，“你們……能不能告訴我，我現在還是人嗎？”
祝映臺很想，但是他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梁杉柏現在是什麽。
“是人。”梁杉柏卻突然飛快地說道，“你……和映臺一樣……”
祝映臺驚訝地看向梁杉柏，這似乎還是他第一次從覆蘇的梁杉柏嘴裏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而護法神理應是不能直呼契約者名字的。
孫曉在楞了片刻後也笑了起來，“對，當然是人，不是人怎麽會有呼吸心跳，怎麽會受傷？”他說著，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對了，你們剛剛說在下歸村裏遇見過我？”
祝映臺還在想這事該怎麽說，孫曉自己倒釋然得很：“反正這鬼地方出什麽事都不稀奇，要是真多了個我來幫著找玲玲倒也是件好事。”他說著從背囊裏拿出一疊臟汙的紙張來。
“這是我這幾日在山裏轉悠時，勉強畫下來的地圖。”他將那些紙一一攤開給梁祝兩人看，“我想搞清楚這裏的路到底是怎麽回事，所以在樹幹和土地上做記號，然後畫下路線，但是卻很快發現這裏的空間狀況不正常。這裏的樹、草，甚至是石頭、小徑，似乎都會自己發生變化，我明明做了記號在三岔路口，原本有路的地方，突然就走不通了。”
祝映臺看到那些地圖，剛開始的時候還顯得脈絡清晰，越到後來就越紊亂，線條擦了又畫，畫了又擦，最後糊成了一團，顯示畫者的耐心已告用罄。
“我本來還拍了照片，可惜備用電池帶得有限，沒敢多用，我自己都很久沒開過了。”孫曉說著掏出自己背包裏的相機，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電源，按出照片給祝映臺看著螢幕上記錄的孫曉的旅館。參天的樹木，崎嶇的道路，白畫、黑夜、下雨、起霧，本來是刻在松樹上的星星記號，但是一轉眼又移到了櫸樹上，堆砌了三塊石頭的三岔路口，下一次見到卻出現在兩條分叉的路口……他一張張翻看著孫曉這十幾天的歷程。他似乎有多幾次想要拍攝一些超現實的東西，但是出現在螢幕上的卻是一團灰霧。
“這裏原本有一只紅白色相間的鹿，不攻擊人，我明明拍了，但是在回看的時候，就是一團霧氣，這裏也是，原本是一只很漂亮的金色大鳥……”孫曉撓了撓頭，“大概這些東西都是拍不下來的吧。”
祝映臺忽然覺得孫曉對於怪物的接受程度有點太高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
“覺得啊。”
祝映臺盯著孫曉看，孫曉楞了楞，然後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你是指我的反應沒有普通人大是嗎？”
“你不是普通人？”祝映臺感覺不出來孫曉的特殊性，但也許是因為他的直感喪失了的緣故。
梁杉柏在旁邊輕輕拍了拍戀人的手說：“他是……個……普通人。”
“對，我是個普通人。”孫曉說，“之所以對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反應沒有那麽大，一方面是因為我本來就對這些離奇事件很有興趣，所以才會加入探險俱樂部，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的未婚妻玲玲。”
“你知道韓玲玲的出身？”祝映臺不得不這麽猜測。
這回換孫曉吃了一驚，然後便又釋然道：“也是，既然你們也是來找玲玲的，知道也不稀奇。”
“嗯，是玲玲的父親委托我們來找她的。”
“韓叔叔？”孫曉大吃一驚，臉色馬上又多了些戒備，身體不自覺地往後靠，想要遠離梁祝兩人的樣子。
梁杉柏眼明手快抓住了他。
“怎麽了？”祝映臺搶在孫曉開口前發問，“有什麽不對嗎？我們倆是……開偵探社的，專門處理那些離奇事件。”擺在一年多前，祝映臺這個時候可以很自然地掏出一張名片，這會也只能信口開河了。
“韓小姐失蹤後，她的父親韓先生在上周找到我們，委托我們幫忙找尋韓小姐的下落，所以我們才會到這裏。”
“你們見過的韓叔叔是怎樣的一個人？”孫曉大概是相信了祝映臺的說辭，問道。
朱羽君沒提過這件事，祝映臺自然答不出來，正在暗道糟糕，想著這次要被戳穿了，孫曉卻又自己說了下去。
“其實玲玲他們這次會到歸村這件事本身就有點離奇。”他說，“我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不是巧合，你們的話更讓我確信了這一點。”
“你指？”
“玲玲的父親前年就因病過世了，哪裏還會有第二個韓叔叔來拜托你們找玲玲！”
祝映臺大吃一驚：“那小……那我們見過的那個人是誰？”
孫曉也答不出來，只是皺著眉低頭思考，自言自語著：“到底會是誰，他想要幹什麽？”
“你剛剛說，覺得韓小姐到歸村來這件事不是巧合？”祝映臺想到在下歸村的那個孫曉曾經給他看過的那些簡訊，現在回想起來，甚至不確定那些簡訊是不是偽造的。
“是啊，我們這次原定的目標是要去新疆，後來有人說時間太短，去新疆來不及，所以提出了去迷蹤山的事。迷蹤山的活人消失事件其實一共才發生過沒幾起，傳出來的時間也不長，很有可能是人造的謠言，但是因為也沒別的適合的地方去，而且那人說那附近聽說還有些別的傳說……”
“韓小姐她們不是在迷蹤山一無所獲後才意外聽說了歸村時間的嗎？”
“哪能啊！”孫曉嘆口氣，“也怪我臨時有工作沒跟去，歸村的事情本來就是大家刻意去打聽的，否則怎麽找得到那個導游，怎麽會直接就奔這個村子來了？”
“你是指……”
“他們也是從我上來的那條路上來的。”孫曉說，“其實去迷蹤山只是順便，為了找到那個導游罷了，可惜那個導游也跟著玲玲他們一起失蹤了。”
“導游是叫武權嗎？”
“對，就是這個名字！”孫曉說，“你們效率還真高，這都能查到。”
祝映臺心下驚疑不定。
的確，按照胡權信上所說，當年他離開歸村的時候便曾經被追擊跌落到國道之上，他會找到另一條路或許還情有可原，但如果那個人曾經帶著韓玲玲他們從另一條道路上鬼山，又為什麽會帶著另一個孫曉走上歸村附近的那條鬼道？
等等，胡權說他當年和倪小丫是為了逃離在眠靈山的下歸村才會被襲擊，那麽為什麽會摔落在鬼山旁的國道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在這起事件中居然會有那麽多互相矛盾的言論？李正、胡三立、胡權彼此指摘，兩個孫曉的講述內容也相差甚遠，到底誰才是值得相信的？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你們……俱……樂……部……”梁杉柏不太適應地發著那個讀音，好像這對他是個新詞，“你們……誰……提出……”
“你們俱樂部裏是誰第一個提出要去迷蹤山和歸村的，那個人參加冒險對了嗎？”祝映臺很明白梁杉柏想要說什麽。
“他倒是沒去，說是臨時有事，他總是臨時有事的。”孫曉冷哼一聲，將自己削尖了的樹枝狠狠插入地面，“對了，我相機裏有那個人的照片。”他說著，重新拿過自己的相機，翻到很前面給祝映臺看。
“看，就是他，他在俱樂部論壇上的ID叫foxrain。”
因為電池即將用盡的緣故，熒幕十分暗，祝映臺只能粗略看到那張照片，但即便只是這樣，也足夠他辨認出照片中的人，足夠讓他感到匪夷所思和膽顫心驚。
因為，照片上那個穿著登山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下歸村的村長李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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